正文

九月，思念的季节，我又开始想你了。你去了哪里？是否还记得我？记忆中，你有一双被包裹的很严实的三寸小脚，永远身穿那件深黑色的大襟衣衫，簪着盘低发髻。为了生存，你等不到天亮就去挣公分，为的是能多分一点口粮；因为小儿子的顽疾，你每每徒步去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请医生，无论刮风下雨，都阻挡不了你的脚步；当收到女儿从外地寄来的一封信，你都会怀揣很久很久，让你的文人丈夫仔细地为你认读，你会高兴的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；因为怕临终的后事连累后人，你在昏迷状态下将一生仅有的一点积蓄整整齐齐的交给了你的儿子。我不知道，你是怎样的一位农村老妇？也不知道在我记事之前你是怎样的一位母亲？我只知道，你给了我无私的爱，你是我童年不可或缺的色彩。

小时候，我贪玩任性，炎热的夏天出去玩一身汗回来，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一通，经常肚子疼得缩成一团。但是，我从来都不长记性，每一次，你都会用那厚实的、长满老茧的手掌给我边揉边念叨“鸟儿虫儿不叫了，娃娃的肚儿不疼了”，只要轻轻念叨那么几句，我便会舒服很多，你那双温暖厚实而又长满老茧的手仿佛充满了魔力。直到今天，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这首歌谣，现在生病肚子疼时，我多想您再能用那双厚实的、长满老茧的手再给我揉一次啊……

你一生爱干净，年迈的时，虽行动不似从前那么方便，那双抱着儿女们长大的臂膀，也不及年轻时有力，你每天都让我扫地，让我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，可是我心里极不情愿，于是给您脸色，还会重重地扫出声来，等扫完地尘土就落满了桌子，而你却不恼不火，还会晾好水让我喝，用你那双厚实而又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头，而这些，我都置之不理。常常会撒娇地躺在你的怀里，你也时常会说：“你走后会离我远远的，你是不会伤害我的……”十年了，你却只活在了我的记忆、怀念、愧疚与自责中，你在我的梦中都不曾出现，我知道，你是怕伤害我。夜深的时候，我多少次渴望，渴望你会来看看我，即使你我已经阴阳两相隔。可是，你一次都没有到过我的梦里。曾祖母啊！我已经快记不清你穿深色大襟衣服的样子了。

十年了，时间愈长，思念愈深。要有多坚强，才能在想起你时不让眼泪掉下来。在爱的记忆消失前，我会永远记着你，记着你的模样，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。至少在以后的四五十年中，你和我一起活着，你会在你的世界里看着我长大成人、结婚育人。

十年来，在另一个世界你可安好？你的文人丈夫待你可好？曾经让你悲痛欲绝的那个十八岁的小儿子，他有没有陪在你的身边？这一生，你为他流尽眼泪操碎了心，他待你可孝顺？

曾祖母，我想真真切切地再这么叫您一声，十年来，这个称呼只有出现在与别人的交谈中，便再无提及，却从未陌生。

我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很好，很快乐。在那里，没有人欺负你，也没有人压迫你，你再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富农，再也不会忍气吞声看人家脸色过日子，你会过得很舒心。你的丈夫，你的儿子，以及所有生活在平行时空的你们都会很幸福。我相信，像您这样善良的人，终会被温柔以待。

曾无数次地幻想，如果时光倒流，让我再在你的身边，我不会再那么顽劣，那么懵懂无知。我会满心欢悦地为您端上每天的饭菜、会用心给您慢慢地梳理那满头的银发、会用背篓为您背来烧炕的落叶，可这样的幸福却是多么的奢侈啊！时光终究一去不复返，这一切只是我美好的愿望而已。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，可能是我们作为后人最大的遗憾吧！

他们都说：“因果轮回，”可我只相信现世，你一生朴实、宽厚、善良，任劳任怨，在您临走的时候，没有受病痛的折磨，可能，是您一生太过艰辛。最后的日子，是本该属于你的安静。九月，是个野菊遍山的季节，我还没来得及问您喜欢什么花？只记得那天，他们给你穿得很整齐，头发不是我帮您梳的，身上是那件深黑色的大襟衣衫，是您一直以来都舍不得穿的。那一刻，您格外安详，即使死亡已经快要来临，您却没有丝毫的畏惧，也许您早就懂得生命的轮回是世间恒定的规律。少不更事的我趴在窗外看着你，见您安静地躺在炕上，（那个时候，您已经没有意识了）我见没有人，跑进去偷偷地摸了一下您那余温尚存的双手，我甚至无知到连抱你一下的意识都没有，而那却成了永别。深秋的黄昏不及盛夏那般深情，鸟儿虫儿都不叫了，而我也不再喝冷水了……

夜空中有很多星，却没有人知道，一个灵魂会归向何处？

你给了我十年温暖的光阴，却足够让我怀念一生。记忆中的大襟衣衫、佝偻蜷缩的背、粗糙厚实的手掌……所有关于你的一切，都将深深地藏于内心深处，敏感而脆弱，九月衣衫薄，双眼却因泪雾而模糊了。

又是十年，爱之深，思之切。我长大了，懂事了，可你，却永远地走了。我很感谢前十年，我很感谢你是我的曾祖母，也很怀念有您陪伴的那些日子。以后，我会做个像您一样善良的人，做个您的好孩子。

曾祖母，又逢深秋，后山的野菊开了，我向您问安，敬您、爱您！